映屿

从四年前的夏天说起。

那时候还不懂人事,记忆似乎还没有形成一条流畅的线性结构,只是几个简陋的画面拼凑。大概是在二零二一年,我开始学习素描。

那时候机构就在家楼下,甚至从窗户就能望到那里落地窗后的人影,每周六下午两点,我带着电话手表去上课,明明就在小区里,到地方后还是要拍上一张自拍证明自己安全到达目的地。那里只有四五间教室,其它的教室都关着门,只有走廊尽头的那间时常开着。屋子里摆着一排笨重的木质画架,墙中央有一台挂壁电视,老师用一根HDMI线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那台电视连接上,放着幻灯片。第一节课讲很基础的内容,比如坐姿、握笔方式。

老师看起来像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。只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变着花样扎头发,最近几个月剪成短发了。

之后的一段时间,我每天都很盼望周六的素描课,源于什么呢?学习到新东西催生出的热情?还是三分钟热度的第一秒?无从得知。也许只是一种本能上的喜爱。我断断续续地学了两年,从基础的正方体、棱锥,到贯穿体,正十二面体、多种几何体组合,我画了两年的几何体。

除了几何体外,有些节假日也会组织外出写生。

2022年劳动节 极其稚嫩的笔触

写生,对线条的掌控能力远不如现在的三分之一的我,抱着画板坐在斑驳的树影里,画过远处的河湖楼房,画过近处的花草树木。每次地点都选在热闹的公园里僻静的角落,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。

那两年我对画画的热情极高涨,有时间也有精力去练习。当时我的造型能力在同龄人中比较出众,因此还获得了美术老师,也是我们的副班主任的青睐,有相关的任务都会布置给我。

我们在画了两年几何体之后开始学习简单的静物,从切面苹果开始。梨、洋葱、菠萝……能进嘴里的画了个遍后,开始画罐子杯子:陶瓷的罐子、不锈钢的壶、玻璃的酒瓶……

无论是学画画,还是学跳舞、钢琴、吉他,考级都是必不可少却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工作,至少素描是这样的。我先后考取了素描二级、三级、四级、六级和七级证书,积分入团制度的有关文件明确表示不可以用考级证书,显而易见地,也没有任何一场考试会因为你有考级证书而加分。而考试的内容和难度堪称儿戏,交完报名费,在培训机构考完寄走,过几个月证书就会被寄回来。我没有经历过一次失败,这就使我不禁怀疑成功的含金量。或许下一次我应该尝试只画到明暗关系就交卷,如果这样也能拿到证书的话,就能完美地证明这场考试是骗小孩的。

但我还是一级一级地考下来了。

这是让我在人前能稍微抬得起头的为数不多的资本。或者说,这可能是我的特长。在一个身高特矮、样貌特丑、脾气特怪、脑子特笨的人身上找到特长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!这是我在积极的方面与众不同的地方!

我感谢我的父母,没有阻止我踏上学习绘画这条路。我也感谢我的老师,如果没有她成熟且深刻的教育理念、方法和耐心,我绝对没有今天的技术。

今天写下这篇文章,就是因为我发现我唯一的特长似乎要被磨灭了。

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中的基础,如果没有素描经验,学习任何类别的绘画都是困难的,素描从思维上提供了几乎贯穿所有绘画类别的思考方式。在素描的基础之上,我开始发展板绘。以单色插画和漫画为主。

练习了一段时间后,老师说我的水平可以接稿赚些零用钱。能凭手艺赚钱是非常了不起的,也需要极其成熟的技术。我曾经在网络上见到很多线条都画不稳,结构更是一团糟的所谓「画师」在社交媒体发表自己的画作,表示自己要接稿。而评论区清一色都是夸赞。点开那些人的主页,同样的画风、同样的问题。

我不是好为人师的那种人,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。但想也明白,这些一味的夸赞与被夸赞是不能促成进步的,因此他们才会一直停留在这样的水平。如果指出问题,不仅伤人家的心,也容易卷入骂战,恶臭缠身。这种小圈子自嗨的现象并不少见。在绘画教程视频的评论区能见到不少说「求评价」,但指出问题又怼人拉黑的。想获得夸赞,没有过硬的实力就是痴心妄想。我非常厌恶这种自以为是,只能听进去佞语的家伙。

一分钟,五分钟,十分钟,三十分钟,一小时……

周一,周二,周三,周四,周五,周六,周日,周一……

时间、精力、活力,都被这一轮又一轮的循环绞杀了。我的水平在急速下降。近些天一直保持绘画,只是为了证明些什么,也许是证明我还有擅长的事。我却发现我画出的东西和我讨厌的那类人几乎属于同一个水平了。看不到进步不可怕,看见退步也不可怕,看见自己的水平退步到于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一类人几乎齐平,这才是最令人生理性反胃的。一种熟悉的自我厌恶感在纸上的墨水里汇聚成了一股,贯穿我的眉心。这几个月,成绩平平、身体虚弱、心力矫情又拧巴的我,最终画画这件事也变成了这样。

热情的洪水决堤,淹没一切的行动力,溃散。

#散文 #美术 #素描